出身臺南剪黏工藝世家,葉昭旻的父親葉明吉是家傳三代匠師,業界地位備受推崇,許多臺南知名廟宇包括南鯤鯓代天府、南廠保安宮等,都能見到其家族的作品。從小在剪黏工藝和宮廟文化的環境中成長,葉昭旻對傳統工藝情感連結至深,不過,受到傳統習俗「女子不可攀爬到廟宇屋頂上」的限制,她無法接下家族的剪黏事業,於是轉了個彎,從另一個角度看待剪黏,「許多傳統工藝都面臨技藝斷層的情況,剪黏也不例外,如果藉由文物修護讓工藝的生命繼續綿延,也算是為家族事業和傳統文化盡了一分心力。」

文物修護是一門跨領域的科學
陳李視物
(左)文物修護是一門跨領域的科學,從工具台上科學工具與畫具共存可見一斑。(右)誕生於剪黏工藝世家,葉昭旻轉了一個彎,投入文物修護的世界。

因此,大學畢業以後,她進入國立臺南藝術大學博物館學與古物維護研究所,主修油畫與木質文物修護,曾至德國和西班牙實習,畢業論文更以熟悉的剪黏工藝為研究對象。經過幾年磨練,有感文物修護工作十分仰賴經驗累積,決定成立「薪傳文物修護工作室」,並與母校南藝大合作成為特聘修護師,帶領學弟妹有更多機會第一手接觸文物,累積修護經驗,壯大業界人才。目前她也是臺南市美術館的合作修復師。

葉昭旻曾於2015年前往德國「黑森邦卡塞爾博物館群」(mhk)擔任修護實習生。
葉昭旻提供
葉昭旻曾於2015年前往德國「黑森邦卡塞爾博物館群」(MHK)擔任修護實習生。

為文物找回最好的狀態

不像傳統工藝匠師在修護宮廟時,會加入個人的創作元素,「當代文物修護必須遵從修護倫理,把作品和歷史擺在前面,運用科學方法客觀擬定修護方針」。葉昭旻將文物比喻為不會說話的病患:「它們無法訴說身上有何病痛,必須靠修護師的觀察和調查,了解文物創作背景、在哪個脈絡下產生,以及以前是否有被修過,而如今又面臨什麼問題。」

走進南藝大古物所的油畫與木質文物工作室,獨立的空調系統讓室內保持在一定的溫、濕度範圍,照明燈具採用低紫外線、色溫接近自然光的設計,降低對文物的傷害。文物送抵以後,會經歷一系列科學儀器檢視,首要步驟是利用高解析度相機記錄文物修護前的樣子,再以不同波段的光源如紫外線、紅外線等,觀察文物狀態。「紫外線下可看出是否被重繪過的痕跡,而許多廟宇文物都有被煙燻黑的問題,可藉由紅外線重現焦煙下的原稿。」

透過文物修護,可重現廟宇文物原貌,又能適當保留歷史印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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煙燻是臺灣文化中特有的劣化狀況,透過文物修護,可重現廟宇文物原貌,又能適當保留歷史印記。

若文物有蟲蛀疑慮,則可藉由X射線攝影確認,必要時,還需取部分彩繪層製成切片,放到顯微鏡下有如千層蛋糕,總共彩繪、重繪、煙燻了幾層,全都一覽無遺。

待文物病歷調閱仔細後,便要擬定修護程序。如同醫師治療會按病況緊急程度施行,一件文物若有多處病灶,會優先處理結構性問題,如蟲蛀、加固等,再進行表層的修護、清潔等。然而,文物修護並非追求復新,核心理念是讓文物狀況變好、保存更久,「身為第一線修護師,需要思考讓文物修復到什麼程度,有時無須抹去所有歷史印記,留下部分脈絡反讓文物有跡可循。」葉昭旻打趣比喻道:「一個50歲的人去做醫美,通常希望自己維持在最佳的狀態就好,而非想變回20歲的模樣。」

學無止盡的修習之路

一位有經驗的修護師需要長時間養成,除了要懂技術,對於藝術歷史、材料特性、物理化學、科學解析等都需有深入的涉獵,即便葉昭旻早已成為獨立的修護師了,「但文物狀況百百種,至今每天都還在學習中」。

文物修護工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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執行文物修護工作時,須先了解文物的歷史脈絡與創作背景。

回想從學校畢業後第一件修護的文物,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笑說,「作品規模非常龐大,當下一時不知道該從何入手。」那是臺灣抽象藝術家陳幸婉的《戰爭與和平》系列作品之一,利用複合媒材揭露戰爭的本質及其留下的創傷,由於作品所使用的布料質地較薄,每每展出容易損傷,葉昭旻的考驗即為作品設計具有支撐力的背板。「經過多番嘗試,最後才找出用魔鬼氈的方式加固,同時給予預防性的維護,就像是讓文物服用保健食品,加強身體機能。」

修護生涯另一件難忘的文物,是日治時期畫家多多羅義雄的玉山寫生油畫作品《新高山》,由於保存不佳,幾乎有三分之一的畫面都消失了,相當棘手。「好在後來找到了當時同一角度的玉山群峰照片,得以佐證,再以技法修補。」

薪傳文物修護工作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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薪傳文物修護工作室不定期舉辦各式講座與工作坊,拉近民眾與文物保存修護的距離。

文物跟人一樣,在歲月淘洗下,終將變得年邁老舊,也難免會生病。修護師的工作並不只是將文物、古蹟修復完成,對於他們來說,這是一種傳承使命,也是一場與時光的競賽,以日新月異的技術和發自謙卑的心意,不讓傳統文化就此埋葬,盡力拭去塵埃,讓文物光芒依然耀眼。

工作現場直擊修護有一套 密技大公開

文物修護工作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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位於南藝大的油畫與木質文物修護工作室是葉昭旻的工作地點之一,室內需維持一定的溫度與濕度。

文物修護以材質分類,常見包括紙質、油畫、木質、金屬、陶瓷等,不論哪一種類,修護工作期都很長。「從事這行要有耐心,一點也急不得,」葉昭旻指著近期修護的嘉義仁武宮門神說,「光這6扇就花了一年的時間。」

好奇門神修護期間,廟宇該如何因應呢?難道暫時沒有門神?她笑著說,「用等比例大圖輸出取代,有些宮廟比較講究,還會貼符暫代門神看管。」有趣的是,根據廟方觀察,目前還沒有香客發現門神早已被「狸貓換太子」呢!除此之外,葉昭旻也分享其他修護的小祕訣。

全色技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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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色技法

「全色」是指在文物缺失處,以可逆性高的修護材料補彩,讓觀者在遠距離下,不受視覺干擾而可欣賞作品的完整性。不過拉近一看,就會發現修護師利用點描、隱線等技法的細微痕跡,盡量在不破壞原創之餘,又符合大眾對文物完整性的期待。



自製工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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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製工具

修護師習慣將常用工具擺放在推車上,方便移動,當中不少順手的小工具都是自製。像是最常見的棉棒,是竹籤裹上適當的棉花而成,方便依據情況調整棉球大小、厚度,用完後在鑽了孔的罐頭蓋上一劃,棉球快速脫落,是工作必備小工具。



修護材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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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護材料

以油畫與木質文物來說,修護材料大多仰賴進口,然而,並不是所有歐美修護材料都適合臺灣。由於國內氣候潮濕,易有蟲害,很多較天然的材料無法使用,「可能過一週就會被蟑螂吃掉」,因此臺灣多用高分子化合物修護,較能持久。

Facebook:薪傳文物修護工作室


本文出自《悠活臺南》市刊no.40「悠思臺南 」點此閱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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