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在冰上只要踩一步，世界就會拓展大約10公尺。這次腳踩在陸地上，並且穿著和滑冰截然不同的服裝，我帶來的是 180度轉變的形象。」
距離2022年7月，花式滑冰選手羽生結弦宣布轉為職業選手後，至今已經過了一年。《ELLE》用鏡頭捕捉了這位創新表演者的現況，並由芥川賞作家町屋良平為這次的特別版進行獨家訪談。
這次的拍攝地，是羽生選手的據點仙台。在工作人員面前現身的他，是個名副其實的28歲青年，可是當他穿上GUCCI服裝，站在相機前的瞬間，氛圍卻跟剛才截然不同。散發崇高能量、做出優美姿勢、隨著喜歡的音樂起舞的他，一舉手一投足都令全體在場人員屏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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町屋良平（以下稱町屋）：你在去年7月記者會上公布成為職業選手後，接連挑戰了單獨公演和像這次拍攝的新事物。我也看了你在東京巨蛋的單獨公演 「GIFT」，心中產生一個很強烈的印象：「這是只有羽生才辦得到的表演」。比起在奧運和競技比賽，你現在是不是更容易將自己的情緒呈現在演出上呢?
羽生結弦（以下稱羽生）：沒錯。編排新作品時，可以在完全沒有規則的狀況下自由發揮，就算換成其他人操刀，也能以情感為優先來考量，這讓我感到非常開心。這種情況就像是，以前都是別人叫我在稿紙上 用1萬字寫4個篇章，現在變成不管要寫2萬還是20 萬字、想要寫幾章都可以。只不過，就算隨心所欲地寫，要是無法讓人看懂，就沒有意義了，所以我會思考要在文章裡加入什麼技術，好讓觀眾能心領神會。
町屋：「GIFT」從頭到尾都是由羽生一個人演出，這樣的表演前所未有，可以從氣勢感覺到從企劃開始，就完全是由羽生一手打造。冰上表演會有慣例和模式，我能感受到羽生試圖打破框架那種創作者的先鋒精神。你心裡本來就有像這樣創造新事物的強烈渴望嗎?
羽生：我從小就希望能隨自己的情緒去直接傳達些什麼。尤其若談到音樂，我喜歡想像要如何去表現 一首歌、我能用這曲音樂做出什麼動作，所以就某個層面來說，我非常喜歡創造。組織「GIFT」這場大型公演，從企劃到問世前的準備期很長，所以雖然人家說我「轉為職業選手之後很快就過了一年」，但我的感覺大概已經過了兩年。
町屋：是成為職業選手之後，感覺時間過得更快，還是從參加競技比賽的時候開始，你就有這種感覺呢?
羽生：過去一年感覺比參加競技比賽的時期密集太多了。在摸索的狀況中創造出各式各樣的東西，膽顫心驚地觀察大家的反應，結果得到很多人的幫忙與感想，讓我真的很感激。
町屋：聽完羽生的話，我感覺羽生好像有兩個面向，一面是自信滿滿、樂觀掌握環境的你，另一面則是幾乎同等的沒有自信，會感到擔心與不安的你。
羽生：我覺得負面的部分可能比較多。基本上，我對自己沒那麼有自信。雖說我在奧運拿到兩次冠軍、獲得很高的分數、能夠做出什麼技術動作等這些方面的自信是比別人高，而我也確實為了建立這種自信心而做了相應的努力，不過，對於表現層面，或是挑戰自己去創造新東西，我是沒有自信的。是否符合時代？擁有哪種感受性的人會接受？想傳達給什麼樣的人？就算是我覺得很好、想要表達的東西，要是和大家想要的不一樣怎麼辦？我常常會有這樣的恐懼。
町屋：羽生給人的印象，就是為了奧運或表演等目標，每天不斷努力，但我覺得你是更重視不斷自我強化的人。在面對每天的練習和新的挑戰時，你的能量源頭是什麼?
羽生：我理想中的自己離現實真的太遠了。我對心目中的動作，和想表達的情緒，想做的技術等方面的理想太高了。現在的自己根本配不上我想要的。正因為這樣，自己的目標和當下的差距過大，讓我一直覺得必須去努力追求。可是，我也具體知道為什麼覺得自己不夠好，所以看得清該往哪個方向前進。
町屋：具體指的是技術層面的東西嗎?
羽生：基本上都是技術。沒有技術就無法做出想像中的動作，比方說，寫東西的時候，如果擁有的詞彙量太少，絕對寫不出來吧？滑冰也一樣，若有想要呈現什麼的渴望，但如果動作編排裡缺乏能用來表達的詞彙， 就一輩子都沒辦法表現出來。就這個層面來說，我必須不斷增加表達情緒的詞彙量。感覺就像接觸各式各樣的事物，一點一點增加小小的單字。這樣的經驗累積，我也活用在這次的《ELLE》拍攝上。
町屋：對羽生來說，所有的學習都是為了花式滑冰嗎？
羽生：如果人生有終點的話，我認為那個終點等於花式滑冰人生，所以學習的確是為了花式滑冰。不過我也覺得，就另一個層面來看，學習也是為了讓人生更豐富。想表現的東西是無盡的，情緒也會日日變化，對我來說，用來傳達這些的方法就是文字和花式滑冰，如 果花式滑冰能做到隨心所欲，我的人生應該會變得更豐富。
町屋：小說家也是，會把日常生活中發生的事情寫進小說裡，同時，寫小說這件事情也是日常生活，我覺得兩者有些部分密不可分。羽生在北京冬奧時期的訪談中曾提到，你在9歲的時候，很崇拜那個時代的花式滑冰選手，當時的想望是最強烈的。這種不曾中斷的堅強意志，是因為不想辜負9歲時的自己嗎？
羽生：完全是。在兩個不同面向中那個正面的自己，跟那個時候的自己並沒有太大的差別。有一個從9 歲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勇往直前、學習很多事物、進化至今的我；另一方面，也存在著一個與各式各樣的社會與人物打交道，並在接觸形形色色的事物下所形成的後天性人格，我覺得這就是我負面的部分。
町屋：無法光靠崇拜的力量做到的部分，就在努力過後，不容分說地變成了負面的部分。
羽生：人──不只人，螞蟻也是──有很多社群， 人會說話，所以會有各式各樣的摩擦、衝突、共感 ⋯⋯我覺得生物本來就具備適應社會和群體的能力。在適應之中，有很多感覺會喪失，在這裡面，我最重視的就是保有9歲時的自己。我覺得要是放掉這個正面的部分，我就會被社會吞噬，然後順應這個社會。正因為這樣，現在的我就是處於一個努力緊緊抓住初心的狀態。
町屋：要是讓負面的部分掌控自己，適應了社會，那在磨練表現與技術時，也不得不做出某部分的妥協吧。
羽生：現在，我每天不斷練習，希望技術能持續進化，表現方面當然更不用說。這不只是因為我是職業花式滑冰選手，而是從9歲開始，我心中就一直有著想讓羽生結弦的人生完美、想繼續變強的心願。在離開競技比賽後的現在，看在世人眼裡，離開競技比賽等於引退，其實不是，有很多技術和表現，是在業餘花式滑冰選手身上的枷鎖解放後，才能多方面嘗試與學習的。我在自問「想表現什麼？該如何進化？」之間，一步一 步前進，希望能學到更多、變得更好。
PHOTOGRAPHER_TAKAY
STYLIST_TETSURO NAGASE
TRANSLATION_PEARL HUNG
EDIT_ABBY CHAO
HAIR_ASASHI / ATA OFFICE
MAKE UP_YUKA WASHIZU
BEAUTY DIRECTION SET DESIGNER_CHIHIRO MATSUMOTO
INTERVIEW_RYOHEI MACHIYA
